父親節｜一家四口住283呎公屋美國妻產後抑鬱帶半歲B移民港爸獨過節：香港留不住她｜ 蘋果日報 - 香港蘋果日報
事隔兩年，再度踏進機場，今次不是旅行，只為採訪。美國妻帶同半歲仔仔移居美國，而初為人父的Kyle，今年首次度過父親節，卻要與妻兒相隔12,600公里，時差相距12小時。在香港土生土長的Kyle，正等待簽證審批，約一年後都會離開香港。這處於去與留之間的家庭，我們用相機和紙筆記下他們離港前的點滴。
32歲的Kyle和28歲的Jody透過交友App認識。當時Jody在內地長沙教書，在2018年尾正式來港定居，在幼稚園任職外籍老師工作，亦開始了二人的關係。他們拍拖3年，上年10月，Jody誕下Jasper，雖然尚未簽紙結婚，但Kyle早以稱呼Jody為「老婆」。Jody本身住在中環唐6樓的劏房單位，當時因為腹大便便，為了方便互相照應，在她懷孕8個月時，搬進了Kyle在華富邨的家，與Kyle和Kyle媽媽同住。產後受荷爾蒙影響，加上居住環境和工作壓力令Jody透不過氣來，後來被確診患上產後抑鬱症。
一家4口住300呎公屋 空間不足埋出走伏線
Kyle本來是一位獸醫助護，但因Jody的收入較高，經雙方討論後，最後這位新手爸爸變成了一位全職爸爸。訪問第一日，我們到訪了Kyle的家。單位約300呎，扣除露台後，實際只有二百多呎，門口直望是廚房，右手邊是直立櫃，左手邊是書枱，不過兩者都放滿雜物，基本上連放個水杯的位置都沒有，走廊也只有一個人的身位。再走入一點就是客廳，只有一張梳化、一張飯桌和一個電視組合櫃。由於這單位的設計是沒有房間的，所以雙人床和BB床須靠牆放置，中間只有一簾子分隔開客廳和睡覺的地方。我上樓前，Kyle已經在Signal「警告」過我，指他家中很亂，如果我和攝影師過去，有可能連放器材的位置都沒有，今次上去發現他着實沒有誇大。如是者，後來每次拍攝，我們都盡量行裝輕便，並先在大堂set好相機才上樓。Kyle指，家中雜物大多是媽媽的儲藏，大多是食物和乾糧，其餘就是Jody和BB用品。居住環境是加速Jody鐵了心要離開的主因，「在西方，我們在18歲時便要搬出來。對我來說，要與很多人一起住是一個很大的轉變。我沒有自己的房間換衣服，只可以躲在簾子後，我覺得沒有私隱，任誰發出聲音，我都能聽見。」Jody來港時曾經住過旺角和中環的劏房，她深明香港地寸金尺土，「這不是誰的錯，這是每個香港人居住的環境，但不是我習慣的居住地方。」Jasper出生後，Jody更感香港地方太細，就連讓BB走動的空間也不夠。「Jody學識淵博，又叻又聰明。有時她不開心，我都會不開心，覺得是我把她扯進了這潭渾水，有時都很自責。」
本來計劃搬往南丫島，不過Jody不是香港永久居民，Kyle亦無穩定收入，找房子足足找了兩個月，但即使找到合適的，業主都不租給他們。Jody想找其他地區，但Kyle又不想搬離舊居太遠，預算又負擔不起市區的租金，搬屋的計劃又暫時擱置。這一切挫折，Jody歸究於自己不幸，同時與Kyle因育兒問題衝突不斷，「我們本身計劃留在港直至Jasper上小學，但我不想他太大壓力。我任教的幼稚園須面試才能入學，學生要懂得叠積木考入幼稚園，要懂得所有顏色字詞去考入學前預備班，很瘋狂，真的很大壓力。」記者分開問過兩人，Kyle心痛太太凡事都只想到壞的一面，每次有矛盾他都試圖去說服Jody；但Jody則指，自己最需要的是陪伴和體諒，惟Kyle卻不懂處理產後抑鬱患者的情緒。「其實我都想阻止，算是拖了很久，因為她比較早的時候已經想走，她始終覺得返美國較好，這樣做可以解決所有問題。」於是Jody決定今年6月與Jasper移居美國，但因為Kyle和Jody在香港未正式結婚，Kyle須申請K1未婚夫簽證，官方指要等大約半年至一年時間審批，並在批核後90日內入境及結婚，才可有移民的資格，換言之Kyle要等一年才能去美國。從Jody決定要走，到真的起程，過程大約是個多月；由於Jody是美國公民，BB出世時亦申請了美國護照，移居美國並不是難事，但對於香港土生土長的Kyle，似乎有萬分留戀，「有很多事情我真的準備不來，香港有很多東西留戀，我在香港長大，有很多朋友在此。」不想走？「想的，但不想如此快，在我角度而言，我覺得自己是逃兵。」他想透過等簽證這一年，好好享受餘下在港的時刻，加上Kyle媽媽暫時仍未決定是否會一同移民，「我媽年紀大了，我想陪她多一點，如果我（呢一刻）都過了去美國，相信（旅遊簽證）都至少去3個月，去了3個月，就見少我媽3個月。」
Kyle是獨生子，小學時父母離異，由媽媽湊大。Kyle的媽媽今年71歲，平時兼職做清潔，不常留在家中。捨得他們嗎？「不捨得。」有想過一起移民嗎？「暫時未想過。」她緩緩道出原因，「最難捨棄是我的親人，我的兄弟都在香港，過了去（美國）我就冇朋友了。」Kyle媽媽年紀大，只懂簡單的英文單字，要去一個地方重新適應，談何容易。她說從來沒怨恨新抱，相反她知道Jody好努力學習中文，望與她溝通，如此環境留不住Jody，她絕對諒解。但說到最大心願，當然都是想一家人齊齊整整，「我沒有條件勸他們留下來，我住的地方又細。我平時睡在梳化，當然沒有睡大床般舒服，但我能忍受，只要一家人一起就開心了。」
離港前野餐 老公送Cam日日睇實
離港前一個月，Kyle跟Jody到數碼港野餐family day。明明他們攜帶的物品可不少，卻沒有為自己準備食物，只是出發前在便利店隨心買了蛋糕和飲品。沿路他們說說笑笑，但Kyle暗暗告訴我，自從Jody情緒不穩，他們已經很少出外玩耍，剛好今日有機會，他才「的起心肝」帶Jody和Jasper去野餐，「她想野餐好久了，但我常常怕麻煩，因為要帶很多東西，沒辦法，她差不多要離開，真的要做了，要做了。」中途Jasper肚餓哭鬧，只見他們三扒兩撥，媽媽安撫寶寶，爸爸立刻沖奶，合作無間。「這一刻想像不到沒了他們會怎樣，一定會好不習慣。我猜我會時時刻刻都想起他們，而且當我可以再次和他們團聚時，阿仔肯定過了一歲生日了，我會錯過很多東西。」包括Jasper第一次叫爸爸、第一次學會坐、第一次學走路……Kyle都將會錯過。此刻的分離是否值得？Jody：「這真是個困難的問題，我想往後的生活是值得的。我可以回美國，當然開心；但我依然難過，因為要離開Kyle和香港。我們都不想在Jasper長大的過程中會缺少了父母。」
我們再約Kyle單獨一日，準備給寶寶和Jody的臨別禮物，Kyle決定自製燙印BB衫以及買網路攝影機。是的，Kyle就是一個比較理性的爸爸，送的禮物都很實際，我曾經提議，不如送些類似飾物類的，他卻不置可否，大抵是覺得飾物不實用吧。送Cam正正可以讓他無時無刻都看着妻兒，該是男人實際得來的小浪漫。回到家中，他向我們展示後製了數天的相片，他把Jasper和太太的圖片拼砌再設計，弄成獨一無二的燙畫，「單是這張都弄了7小時啊！相裏有Jody、有BB、有我，有香港的家，還有香港發生過的事。因為衣服將來會留底的，BB將來就會看到，我都想他知道他還在香港的時候，還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，香港發生了甚麼事。」他亦特意買了一歲size的BB衫，這是他為Jasper準備的一歲生日禮物。「我和Jody的成長背景都差不多，都是沒有爸爸的，所以我們都很清楚，當中其害是甚麼。我好想做好爸爸的角色，我想跟她說：我們還有很長的路，我真的很想和她一起走下去。」
一場反修例運動，香港掀起移民潮，據政府統計處公佈的數據，2020年有49,900人移出香港。Jody離港當日，機場盡是一家大細離開的畫面。這時勢一家去旅行似乎很奢侈，我猜那大多都是移民家庭。機場是個很神奇的地方，大家不會在此吝嗇笑和淚。Jody需轉三程機，先由香港去韓國，韓國再轉機去美國東北中部的底特律，最後搭內陸機去終點亞特蘭大，一共30小時，單是全部入了奶粉的奶樽，都要準備6、7支。「因為疫情關係，空中服務員不能幫手，他們不能碰我，不能碰我的行李，不能替我做任何事。很多我如何可獨力拿起？你可以說是緊張。」出發前數小時，Jody頻頻收拾要帶走的物品，三個30寸行李箱、一輛BB車、一張BB car-seat、一個大背包還有一個手提行李，要準備的東西太多，她表現得異常緊張。離境前都是一波三折，剛下的士卻收到航空公司傳來的電郵指，航班延遲了24小時，趕去問職員才知道是虛驚一場；轉美國內陸機前 ，要把所有寄艙行李取出報關，令本來已經很緊張的Jody，情緒更加不穩定，一度想取消這次行程，更希望暫停拍攝。Kyle和Jody把所有寄艙行李取出，揀選最急切的帶走，最後Jody只帶了一個寄艙行李箱、一個手提行李箱和BB車，其餘留底由Kyle稍後寄往美國，本來預計一家人在機場食飯，但都不夠時間，要盡快離境。
嫲嫲哭成淚人，Jody一一與前來送機的朋友道別，「不單是我的家人，我還會很想念我的朋友和這裏的食物。」離別一刻Kyle沒有哭，口罩下的表情我看不到，但相識了20年的好兄弟拍拍他膊頭，為他遞上紙巾，也許只有好兄弟看穿了Kyle故作堅強的性格，紙巾抹的不是面上淚水，而是心中不捨。嫲嫲一直站在離境大堂揮手，這種無奈的分離，對老人家來說是很殘忍的事，嫲嫲把Kyle小時候的金頸鏈轉送給Jasper，那條塵封在鐵罐中的金鏈，是她唯一可以留給孫兒的信物，物輕情意重。
今年的父親節，Kyle將會一人渡過。本是全職爸爸，他笑說現在卻空閑得很。面對在港倒數的日子，他一方面想把握和媽媽相處的時間，另一方面想盡快到美國團聚，但無論如何，他都總要再次面臨分離的心痛。「都有一點不開心，因為香港留不住Jody，這地方亦留不下很多人。」雖我沒回應，但我知道，香港留不下人，卻凝聚了信念。
「說了再見，約定再見，就會再見。」Jasper，爸爸約定你明年見。
最後想自肥一下。打稿當日，《蘋果日報》再被大批警員搜查，曾有一刻想過，這花了數周製作的報道，會不會失去出版的機會。後來執行總編輯指，會盡一切努力，讓《蘋果日報》如常出版，我打開電腦，抱着「每一次都是最後一次」的心態，希望記下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報道的故事。
記者：劉芷晞
攝影：張洛晞、鄭明川
編輯：鄒仲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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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-06-19 22:00:27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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